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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活在当下”的知名作家林清玄走了!谢谢您带给我们的生命从容之美

 

1月23日,据媒体报道,台湾知名作家林清玄去世,终年65岁。

1月22日上午,他还发了一条微博:“在穿过林间的时候,我觉得麻雀的死亡给我一些启示,我们虽然在尘网中生活,但永远不要失去想飞的心,不要忘记飞翔的姿势。”

他身上有诸多为人熟知的标签,其中大多数与文字有关——曾连续十年被评为台湾十大畅销书作家,创下150次再版的热卖纪录;30岁前拿遍台湾所有文学大奖;文章数度被摘录进入语文课本;被誉为当代散文八大家之一。

多篇作品入选中小学语文教材

“林清玄有一天一定会死,但我会保持一颗乐观的心。假如晚上会死,早上我还会在写作,我的书会和你们相伴。”2017年,在一次活动中,林清玄面对读者这样谈起对死亡的看法。

如他所言,优美的文字构成了人们对他的印象。

在其一生中,出版作品逾百部,多篇作品被大陆、港台及新加坡选入中小学语文教材,其中《和时间赛跑》、《桃花心木》等作品广为熟知。

“第一次发表文章时,大家就都说我是天生的作家。”林清玄曾这样回忆自己的处女作。

小学三年级即立下了一个志向:要当一名作家。为什么当作家?林清玄笑谈,“因为作家可以写出动人的文章”。

虽然几乎没人相信他的这个理想,但林清玄已开始为此努力了。

立志从文的林清玄每天都在不断地写——小学时每天500字,中学时代每天1000字,大学时每天2000字,毕业后每天3000字,几十年来一直坚持不辍。

他后来的工作也与文字息息相关。他曾任《中国时报》记者、《工商时报》记者、《时报杂志》主编等职,后专注于写作。

 

十多年前,曾回漳浦县找林氏族谱

十多年前,林清玄曾回到祖籍地福建省漳浦县,在那里找到林氏族谱。作为迁台第11代的他,在老房子的古井前,想象着先祖背井离乡出去寻找新天地的情景。这让他联想到自己的人生也在不断离开、不断进入新天地:14岁离开出生地高雄,先到台南,又到台北,他频繁往返两岸,一年有一半时间在大陆。

两岸文学应多多“手牵手” 

这些年,他在大陆出版的书籍也有几十种之多,其中不少还被收入课本。

他认为,这就是文化交流的结果。“两岸在文化上会打破越来越多的界限,我很乐观,两岸会越来越好,合作往来会越来越多。”

林清玄几乎走遍了大陆东南沿海,但东北、西北还有一些空白。他几年前曾表示,还要“继续行走和分享”。

令他感慨的是,第一次去大陆并不是去推荐自己的书,而是去捐助希望小学,并用稿费资助大陆农村的高中女生到城市上大学。而如今大陆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

同时,林清玄也欣赏大陆文学创作的蓬勃。在他眼里,现代社会资讯发达,两岸年轻作家从事的文学写作,在文风上已经没有任何界限,不像过去大陆文学作品文风较为“沉重”,而台湾作家文风较为轻快。

他觉得,站在高处看,文学上没有两岸问题。两岸文学“手牵手”才是更好的状态,会走向更好的文化视野。

差点改名林清怪

1953年,林清玄生于台湾南部乡村。他说:“小时候家里很穷,共有18个兄弟姐妹,我排行十二,我前面有11个哥哥。”

林清玄的名字,也是偶然得之。他说,他出生时没有哭,带着微笑来到人间,他的祖上及父亲一辈都不识字,就给他取名“清怪”。“我是清字辈的,我一个哥哥说,‘怪’太不好听了,还是叫‘奇’吧。于是父亲以林清奇给我去报户口,没想到工作人员说,‘奇’也不好听,还是叫‘清玄’吧,因为他正在看一本叫《清玄道长》的书。”

林清玄2015年接受记者采访时说道——



家里穷,要比别人更用功

家里穷苦,我8岁的时候,好不容易得到一本书,读了很感动,立志成为作家。要知道,我们家祖辈都是农夫。爸爸问我,作家是做什么,我说写字,人家就给钱。他说傻孩子,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?没有人相信我,我会成为一名作家。我写下《和时间赛跑》,立志这一辈子跟时间赛跑。为了成为作家,小学我每天写500字文章,中学1000字,高中2000字,大学3000字。现在,写了200本书。因为家里穷,要比别人更用功。

跟佛学的因缘开始很早。我家到佛光山,坐车半小时,走路一小时,很近。母亲的娘家离得更近。每年夏天,爸妈要我带点水果去,听说有个扬州师父在那里开庙,那就是星云大师。我当时,不满10岁。

有些事,你料想不到。以前在乡下,没有出路,每天想离开。我上初中,环境不好,学英文,发现我的英文老师不大懂英文。学校来了美国人,他们不会英语就躲起来。一天,教today,老师在旁边写了读音“土堆”,yestoday,读“也是土堆”。教单词tomorrow,就是“土马路”。读到这里,我想一定要为我的明天铺一条土马路。

一本书开启觉悟的心路

14岁,我在家里坐不住,要离开家乡。爸爸妈妈很开心,这样家里少一个人吃饭了。妈妈给我一个瓶子,里面有三样东西:泥土、井水、香灰。妈妈说,离开家乡,就会水土不服,带着这些走到哪里,哪里就是你的家乡,就不会水土不服。

我做了很多的杂事,一边养活自己,一边读书,不停工作,不停写作。乡下孩子,离开家乡以后,会容易迷失,追求物质的成功。我一度觉得,成功就是变成有钱有名有影响力的人。三十岁,我被认为是很成功的人。我做了台湾最大报社总编辑,在电视台、电台都有很大的影响力。台湾选最成功的十名四十岁以下的年轻人,我在列。

成功带给我的是苦恼和忙碌以及负面的事情。一天,我在报馆,等待看小样,打开抽屉,有一本书,印度哲学很重要的书。书的第一句话就打中我。一个人到了三十岁时,要把所有的时间用来觉悟。如果不这样,就是一步一步在走向死亡的道路。

真正的觉悟来自内心的革命

什么叫“觉悟”,其实是从佛学来的,学习看见我的心,就是觉悟。我要到山上闭关思考,带着书上山。每天早上打坐,阅读经文。我读了2000多部经文。经过3年非常努力的修行,自觉功力大增。

后来才明白,真正的觉悟来自内心的革命。中国汉字很有寓意,“仙”,心里一直往山上走就是仙,往山谷里走就是“俗”了。

我想,我应该把经文的道义写出来。我写了两幅字挂在墙上,一幅是“在红尘中,有独处的心;在独处时,要有红尘的怀抱。”第二幅是大师说的内容。

心打开了,就明白了。

每天要静心要活在当下

我出了星云大师传记《浩瀚星云》。大家要静心,要把心静下来。禅,单纯的心。一天你的工作是8小时,你用8分钟来静心。找一个地方安静地坐着。8分钟练好了,18分钟,一个小时……每天静心,对这个世界就会看得很清楚。

大家要活在当下。很少人知道,当下是什么东东。一秒钟有3600个当下。活在当下你就会忘记过去的痛苦和未来的烦恼。因为时间对你做了“切割”。

禅宗的祖师说:吃饭的时候吃饭,睡觉的时候睡觉。可是,一般人吃饭时百种需索,睡觉时千般计较。没有办法活在当下。

活在当下,在生活中,不会心烦意乱。怎么样喝茶?有禅师说,茶禅一味。当端起茶杯时,要有和爱人会面时缠绵的心。喝完,要把茶杯轻轻放下,要有和爱人离别不舍的心。

要快乐,保持欢喜的心。还要知道人生没有完美的境界。很多大师的离去都是痛苦的。因为此刻的圆满,不是终极的完美。

 

什么才是真正的成功?

一个老人,年轻时就发誓,要寻找世界上最完美的女人为妻。20岁出门,寻找到80岁,还没有结婚。他找到过一个满意的,但那个女子在寻找世界上最完美的男子。不会有完美的结局,一辈子只要得一分,这辈子就圆满了。100辈子,就100分了。

院子里,一只蛹变成蝴蝶。蝴蝶一起飞,就很美,在荒野里飞。没有爸爸妈妈教它怎么飞,一飞就飞走了。

现在,我觉得成功就是今天比昨天慈悲,今天比昨天有智慧,今天比昨天更懂得宽容和忍耐,做到了,就成功了。

每天睡前,可以把自己今天的成功记下来,放在床头,每天写几句,一个月后回头去看,你就发现,你变得更成功了。内在的革新,越来越好。

人生有三种境界

欲望和眼前美好的生活是小美。小美很难长久。第二个更好的境界,是文化的境界。但是,即使你是个有文化修养的人,也很难解决生命的困难。生老病死,相爱的人都会别离。要解决这样的痛苦,唯有修行。

修行,不断创建内在的美好。这种美好创建起来,生活就不同了,变得从容。人生的追求就是这样,因为从容,步履就会轻巧。践地唯恐地痛。

我经常边读经文边感动,那时记忆力非常好,把这些句子背诵下来。它们就像雨露、闪电、梦幻,都留在我的心里面。心无挂碍,进入内心更美好的境界。我写过一本书,叫《在云上》。人生风景不变,但人的境界不同,看到的也不一样。我有三本书出版——《心美,一切皆美》《情深,万象皆深》《境明,千里皆明》。

我年轻时爱莲花,跑几个小时看莲花。我常买莲花,买完了,正要走,一位老者说:我看你不会挑莲花。现在是早上,莲花开放最好的时光,现在不开,下午晚上也不会开。我感触很深。妈妈要我看芋头花,我看了大吃一惊,芋头的花跟莲花的花一样美。我坐田埂上,双手合十。每一个深刻的状态,就是悟,不要抱怨人生。有愿,就会有缘。

清净、细腻、柔软、坚韧、芳香,祈求内心的莲花开放。世界上最有钱的人和最有智慧的人,是两条不同的路,要及早选择。每一个人心底都有莲花,我希望大家打开内心的莲花,走向更美好的境界。

重温林清玄曾说的那些话↓↓




林清玄名作摘读——

林清玄著作颇多,他曾说自己不知道今生会写几本书,但是“我知道我会写到离开世间的最后一刻在一个贫困而单调的年代,我生长在偏远又平凡的农村,陪伴我长大的,只有很少数的文学作品和书包。文学的情怀,使我养成了纯粹的心灵,像司马相如一样,无视庸俗与豪奢,无忌流言与蜚语,勇于追求,一往无悔;文学的情怀,使我能立志,志在千里,壮心不已,从青年到老年,一直向往森林、海洋、云彩、天空与远方。文学创作是我生命的宝藏,使我敢与众不同,常保感动的心,我很庆幸自己是个作家,以爱为犁,以美为耙,以智慧为种子,以思想为养料,耕耘了一片又一片的田地。”

 

生命的化妆

林清玄

我认识一位化妆师,她是真正懂得化妆,而又以化妆闻名的。

对于这生活在与我完全不同领域的人,使我增添了几分好奇,因为在我的印象里,化妆再有学问,也只是在皮相上用功,实在不是有智慧的人所应追求的。

因此,我忍不住问她:“你研究化妆这么多年,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会化妆?化妆的最高境界到底是什么?”

对于这样的问题,这位年华已逐渐老去的化妆师露出一个深深的微笑,她说:“化妆的最高境界可以用两个字形容,就是‘自然’,最高明的化妆术,是经过非常考究的化妆,让人家看起来好像没有化过妆一样,并且这化出来的妆与主人的身份匹配,能自然表现那个人的个性与气质。次级的化妆是把人凸显出来,让她醒目,引起众人的注意。拙劣的化妆是一站出来别人就发现她化了很浓的妆,而这层妆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缺点或年龄的。最坏的一种化妆,是化过妆以后扭曲了自己的个性,又失去了五官的协调,例如小眼睛的人竟化了浓眉,大脸蛋的人竟化了白脸,阔嘴的人竟化了红唇……”

没想到,化妆的最高境界竟是无妆,竟是自然,这可使我刮目相看了。

化妆师看我听得出神,继续说:“这不就像你们写文章一样?拙劣的文章常常是词句的堆砌,扭曲了作者的个性。好一点的文章是光芒四射,吸引了人的视线,但别人知道你是在写文章。最好的文章,是作家自然的流露,他不堆砌,读的时候不觉得是在读文章,而是在读一个生命。”

“多么有智慧的人呀!可是,到底做化妆的人只是在表皮上做功夫呀!”我感叹地说。

“不对的,”化妆师说。

“化妆只是最末的一个枝节,它能改变的事实很少。深一层的化妆是改变体质,让一个人改变生活方式、睡眠充足、注意运动与营养,这样她的皮肤改善、精神充足,比化妆有效得多。再深一层的化妆是改变气质,多读书、多欣赏艺术、多思考、对生活乐观、对生命有信心、心地善良、关怀别人、自爱而有尊严,这样的人就是不化妆也丑不到那里去,脸上的化妆只是化妆最后的一件小事。我用三句简单的话来说明,三流的化妆是脸上的化妆,二流的化妆是精神的化妆,一流的化妆是生命的化妆。”

化妆师接着做了这样的结论:“你们写文章的人不也是化妆师吗?三流的文章是文字的化妆,二流的文章是精神的化妆,一流的文章是生命的化妆。这样,你懂化妆了吗?”

我为了这位女性化妆师的智慧而起立向她致敬,深为我最初对化妆师的观点感到惭愧。

告别了化妆师,回家的路上我走在夜黑的地表,有了这样深刻的体悟:这个世界一切的表相都不是独立自存的,一定有它深刻的内在意义,那么,改变表相最好的方法,不是在表相下功夫,一定要从内在里改革。

可惜,在表相上用功的人往往不明白这个道理。

 

人生有许多事是值得等待的

林清玄

人生有许多事是值得等待的。有时是一首歌,有时候是一场电影。有时是一树樱花,有时是一段旅程。有时是用一生等待一个人。等待我们的,有时是刻骨铭心的相逢,有时是心花碎裂的别离。

有人问我:“为什么草木无心,也能自然生长、开花、结果,有心的人反而不能那么无忧地过日子?”我反问道:“你非草木,怎么知道草木是无心的呢?你说人有心,人的心又在哪里呢?假若草木真的无心,人如果达到无心的境界,当然可以无忧地过日子。”

“凡夫”的“凡”字就是中间多了一颗心,刚强难化的心与柔软温和的心并无别异。具有柔软心的人,即使面对的是草木,也能将心比心,也能与草木至诚相见。

在禅里,把快乐的庆祝称之为“笑里藏刀”——就是在笑的时候,心里也藏着敏锐的机锋。而把悲伤的庆祝称之为“逆来顺受”——就是在艰苦的逆境中,还能发自内心地感激,用好的态度来承受。

用同样一把小提琴,可以演奏出无比忧伤的小夜曲,也可以演奏出非凡舞蹈的欢乐颂,它所达到的是一样伟大、优雅、动人的境界。人的身心只是一个乐器,演奏什么音乐完全要靠自己。

真正的生活品质,是回到自我,清楚衡量自己的能力与条件,在这有限的条件下追求最好的事物与生活。再进一步,生活品质是因长久培养了求好的精神,因而有自信、有丰富的心胸世界。

在外,有敏感直觉找到生活中最好的东西;在内,则能居陋巷而依然能创造愉悦多元的心灵空间。 生活品质就是如此简单;它不是从与别人比较中来的,而是自己人格与风格求好精神的表现。

对我们来说,只有当我们知道快乐与悲伤是生命必然的两端时,我们才有好的态度来面对生命的整体。

如果生命里只有喜乐,生命就不会有深度,生命也会呈单面的发展,像海面的波浪。如果生命里只有悲伤,生命会有深度,但生命将会完全没有发展,像静止的湖泊。

唯有生命里有喜乐有悲伤,生命才是多层面的、有活力的、有深度又有发展的。

“日日是好日” 的意义是“不忧昨日,不期明日”,是有好的心态来看待或喜或悲的今天,是有好的步伐,穿越每日的平路或荆棘,那种纯真、无染、坚实的脚步,不会被迷乱与动摇。

在喜乐的日子,风过而竹不留声;在无聊的日子,不风流处也风流;在苦恼的日子,灭却心头火自凉;在平凡的日子,有花有月有楼台;随处做主,立处皆真,因为日日是好日呀!

遇到生命的快乐,我要庆祝它!遇到生命的悲伤,我也要庆祝它!庆祝生命是我的态度,不管是遇到什么!快乐固然是热闹、温暖,悲伤则是更深刻的宁静、优美,而值得深思。

我常觉得,所谓“风水好”,就是空气清新、水质清澈的所在。 所谓“有福报”,就是住在植物青翠、花树繁华的所在。所谓美好的心灵,就是能体贴万物的心,能温柔对待一草一木的心灵。

代表作《桃花心木》

 

人教版小学语文教材中的《桃花心木》

乡下老家屋旁,有一块非常大的空地,租给人家种桃花心木的树苗。

桃花心木是一种特别的树,树形优美,高大而笔直,从前老家林场种了许多,已长成几丈高的一片树林。所以当我看到桃花心木仅及膝盖的树苗,有点儿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
种桃花心木苗的是一个个子很高的人,他弯腰种树的时候,感觉就像插秧一样。

树苗种下以后,他常来浇水。奇怪的是,他来得并没有规律,有时隔三天,有时隔五天,有时十几天才来一次;浇水的量也不一定,有时浇得多,有时浇得少。

我住在乡下时,天天都会在桃花心木苗旁的小路上散步,种树苗的人偶尔会来家里喝茶。他有时早上来,有时下午来,时间也不一定。

我越来越感到奇怪。

更奇怪的是,桃花心木苗有时莫名其妙地枯萎了。所以, 他来的时候总会带几株树苗来补种。

我起先以为他太懒,有时隔那么久才给树浇水。

但是,懒人怎么知道有几棵树会枯萎呢?

后来我以为他太忙,才会做什么事都不按规律。但是,忙人怎么可能做事那么从从容容?

我忍不住问他:到底应该什么时间来?多久浇一次水?桃花心木为什么无缘无故会枯萎?如果你每天来浇水,桃花心木苗应该不会枯萎吧?

种树的人笑了,他说:“种树不是种菜或种稻子,种树是百年的基业,不像青菜几个星期就可以收成。所以,树木自己要学会在土里找水源。我浇水只是模仿老天下雨,老天下雨是算不准的,它几天下一次?上午或下午?一次下多少?如果无法在这种不确定中汲水生长,树苗自然就枯萎了。但是,在不确定中找到水源、拼命扎根的树,长成百年的大树就不成问题了。”

种树人语重心长地说:“如果我每天都来浇水,每天定时浇一定的量,树苗就会养成依赖的心,根就会浮在地表上,无法深入地下,一旦我停止浇水,树苗会枯萎得更多。幸而存活的树苗,遇到狂风暴雨,也会一吹就倒。”

种树人的一番话,使我非常感动。不只是树,人也是一样,在不确定中生活的人,能比较经得起生活的考验,会锻炼出一颗独立自主的心。在不确定中,就能学会把很少的养分转化为巨大的能量,努力生长。

现在,窗前的桃花心木苗已经长得与屋顶一般高,是那么优雅自在,显示出勃勃生机。

种树的人不再来了,桃花心木也不会枯萎了。

 

法圆师妹

林清玄

      第一次见到法圆师妹,见到的竟是她的裸体。


  那一年,他在彰化的一个地方驻防,是炮兵班的班长,有一天出操时找不到自己的班兵,等到班兵回来的时候,他罚他们在操场的烈日下站成一排。他虽刚刚升了班长,面对那些老兵还是装出极度威严而生气的样子。


    他用力地踹了一个班兵没有夹紧的小腿关节,压低了声音说:“你们最好把去了什么地方说出来,否则就这样给我站到天黑。”顿了一顿,他冷冷地说:“我说到做到。”


  他不知道为什么要发那样大的脾气,他原也不是坏脾气的人,只是他见到自己的兵受了处罚,脸上还带着神秘的嘲讽,虽然闭紧了嘴巴,眼睛里还互相露着笑意,那才真令他怒不可抑。


  “如果你们说出去了那里,我们马上就解散。”说完,他头也不回的走回营地的中山室。隔着窗户看看那些兵的动静,约莫过了半小时,他故意装成无事的,走到操场前面,带着一种邪意的微笑问道:“哪一位说?老实说出来,我就不处罚你们。”


  “报告班长,我们去看尼姑洗澡。”一位平常滑舌的上等兵,提足中气地说,其他的兵忍不住噗哧笑了出来。


  “不准笑,把事情说清楚。”


  兵们吞吞吐吐的报告说,营地不远处有个尼姑庵,住着许多年轻的尼姑,由于天热,她们下午时分常在庵里冲凉。


  “人家在房子里洗澡,你们怎么看见的?”他的语气缓和下来,因为发现自己对这件事感到好奇。


  兵们说,尼姑庵四周种了许多高大的荔枝树,他们选定了位置,从树上可以望透窗口,乍到尼姑洗浴的情景。


  一个兵饶舌的说:“报告班长,尼姑洗澡时,光溜溜的,很像橱窗里没有穿衣服的模特儿,很是好看......”


  “不准再说了,解散!”他制止他们再讨论窥浴的事。


  从此,虽然士兵们到尼姑庵去窥浴的事仍时有所闻,他并没有再过问,但这件事在他的
心里却留下一种十分奇特的感觉,可以说有时候他也有过到荔枝林里去窥视的冲动,尤其在
夜里查哨的时候,从营区的山坡上望到远处的庵堂,总有几盏昏黄渺小的灯火自窗口逸出。
但冲动只是冲动罢了,一直没有付诸实行,主要是有一种罪恶感,看尼姑洗澡在他的内心仿
佛是一种极深的罪恶。


  冬天的时候,他班里有一位班兵要退伍了,就是当年看尼姑洗澡被他处罚的其中之一,
依照部队的惯例,他和其他的班兵在营外摆一酒席,欢送这位即将飞出牢宠的老鸟。他在军
队里独来独往惯了,因此班兵们一再的叮嘱他无论如何要去参加酒席。


  席间,因为酒兴的关系,喝到酒酣耳热的时候,大家谈起了部队中一些值得回味的事,那即将退伍的弟兄意说:“最值得回味的事莫过于在荔枝树上看尼姑洗澡了,真是人间难得几回!”然后士兵们也谈起被他罚站在烈日下的情景,有一位说:“其实,班长,你应该去见识见识的,哪一天我带你去。”


  他微笑地说:“好呀!”


  要退伍的那位弟兄走过来拥着他的肩,对大家说:“我们何不今天晚上带班长一起去,给我的退伍留个纪念!”几个兵大声地起哄着,非要把他架到荔枝园里去。


  他们摸黑从营房前的大路转进一极小的路,走过一些台阶,到了荔枝林里,他的兵选好了一株荔枝树,对他说:“班长,你上去吧!”他童年的时候是在果园里长大,三两下已经爬到了树顶,一个兵对他指点了方向。


  从荔枝扶疏的树叶间隙望出去,正好可以看见尼姑庵背面的一间小窗,窗里的灯是昏黄,但是在冬日的黑夜却十分的明亮,他把视线投过去,正好见到一个尼姑穿衣的背影,走出房门。


  然后寂静了下来,连那些平日吵杂不堪的兵们都屏息地等待着。仿佛蹲在夜间演习的散步坑内。隔了约有一分钟之久,他看见一位年轻的尼姑抱着衣服走进屋里,她穿着一件棉布的浅色宽袍,慢慢地解开腰间的系带,露出她温润的血色鲜丽的身体,有很长的时间使他几乎忘记了呼吸。


  那个尼姑的身体是玉一样的晶莹、澄明、洁净的,这样的裸体不但没有使他窥浴的心情
得到舒放,反而令他生出另外的异样情愫,就像有一次在寺庙里见到一尊披着薄纱的菩萨雕
像,让他有一种不可抑止的景仰,忍不住地烧香礼拜。


  他看到尼姑以轻柔细致几近完美的动作沐浴,然后当他正面面对她的脸时,才发现她是
一位十分美丽的少女,可能由于长期的吃斋诵经,她的脸免不了有一般尼姑宝相庄严的味道,但庄严的眉目并没有隐藏住她全身散发现来的生命的热气,她的脸上跳跃着明媚的青春,似乎不应该是当尼姑的人。她的头发虽然理光了,他却可以凭着想象,看见她秀发披散的样子。


  到最后他深深地自责起来,觉得他们并没有资格,或者说根本不配来看这样冰清玉洁的
少女沐浴,他的酒所全退了,想着想着,竟至感到孤单地落下泪来。


  当他们穿过黑暗的林子,走到有路灯的地方,一个兵正要开始讲今天夜里窥浴的成绩,
突然回头看见他,惊讶的说:“班长,你哭了?”


  “没有什么。”他说。


  “你看尼姑洗澡,为什么突然哭了呢?”


  “这跟尼姑没有关系,真的没有什么。”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了什么落泪,有一
点点大概和看到那么美的少女去当尼姑有关。她那样美丽,为什么非要当尼姑,难道人世里
容不下这们的美丽吗?


  几个兵霎时间静默下来,走过乡下清凉的夜街,远处的几声狗吠,更加增添了寒意。走
到营房门口,他突然拥抱了那个即将退伍的弟兄,互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,那个时间,弟兄
们几乎可以体会到他的心情。他们曾经从天涯的各处被凑聚在一起,分离的前晚,互相保守
了这样的秘密,如果不是前世,哪里有这样的缘分呢?


  “我会想念你的”。他最后呜咽着对他的兵说,他的兵没想到班长对他有那么深的情感,感激得手足无措站在当地,憋了半天才说:“报告,班长,我也会想念你。”


  自从在尼姑庵的后窗窥浴以后,他休假时,常信步走到庵堂里面。其实那不是一座真正
的庵堂,而是一间寺院,它有着非常开阔的前庭,从前庭要步上庙堂的台阶,每一阶都是宽
大而壮实。


  神像所在中厅虽不豪华,但有着一种素净的高大,听说这座庙很早就已经有了,因此早
就没有了新盖庙宇的烟火气,代之而起的是一种尘埃落尽之美,至于这间寺庙里为什么一直
只有尼姑,就不得而知了。他们的营房就在寺庙的斜对面,虽然寺庙并不限制人进入,但军
队为了避免事故,一向不准士兵们到庵里去。


  他曾追查过这个不明文的规定,才知道许多许多年前,曾有一个士兵和一个尼姑在这里
产生了恋情,带给庵堂和军营极大的震动,那故事最后喜剧收场,士兵退伍后带着还俗的尼
姑回乡结婚去了。从此,军队里就一代一代的规定:平常没事不准到对面的庙里去。


  那座寺庙的左侧和后园种满了荔枝树,只有右侧一小片地种了柳丁,那是由于尼姑保留
了一个优良的传统,她们依靠自己的劳力来养活自己,夏天收成荔枝,冬天出售柳丁,而在
荔枝与柳丁园间则种满了青菜。


  他从佛堂侧门一转,就走到左边的荔枝园里,因为是白天,几乎与晚上荔枝园中的黑暗
神秘完全不同了。他算定了方位,向他曾经爬过的荔枝树的位置走去,他很想知道,他们窥
浴的那株荔枝树,白天长成什么样子。


  走到一半,他看见一个尼姑的背影,蹲在树下除草,不知道为什么,光是看那背影,他
就觉得她是那天被他看见的尼姑少女。


  果然是她。


  她一回头,令他有些惊慌地呆在那里。


  她嫣然地笑了起来,说:“你是对面的兵吗?”


  他连忙点头,才发现自己原来换了便服,但一眼仍然可以看出是兵,兵的头发和衣着常
有一种傻里傻气的气质。


  “来看荔枝呀!还没有着花呢!荔枝要开花的时候最好看。”她说。


  他发现她比夜里隔着水雾看。还要美,只要带着一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天真的稚气,更衬
出了她晶亮的水光流动的眼睛,她的唇薄却轮廓鲜明,小巧的鼻子冒着汗珠,但她有一对深
黑的眉毛,说什么那张脸好像就不该长在一个光亮的头上。


  她见他不语,继续说道:“你知不知道荔枝的花没有花瓣?看起来一丛一丛的,仔细看
却没有花瓣。荔枝开花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香气,那香气很素很素,有一点像檀香的味道,
可是比檀香的味道好闻多了,檀香有时还会冲人的鼻子,所以我喜欢到园子工作,不爱在堂
里念经呢!”


  “我是来随便走走的”他对她的善良和真诚而觉得有趣:“你是?......要怎么称呼你
呢?”


  “我叫法圆,师姊们都叫我法圆师妹。”


  “法圆,真好听的名字。”


  “法圆就是万法常圆,师父说就是万法无滞的意思,要一切圆满,没有缺憾。我喜欢这
个名字,比师姊的法空、法相、法真....好得多了,你就叫我法圆师妹好了。”


  “法圆师妹......”

  “什么事?”


  他本想告诉她窥浴的事,提醒她以后洗澡别忘了关窗,但话到嘴边,怎么也说不出来,
只好说:“呀,没什么,我来帮你除草好了。”


  他蹲下来在她的对面拔着冬风过后荔枝园里的残草,法圆师妹感激地望着他,顿时令他
觉得他们两人都非常寂寞的,像一丛没有花瓣的荔枝花。


  他和法圆师妹成了很好的朋友,休假的时候常不自禁地就走到荔枝园里,法圆几乎整日
都在荔枝圆工作,为的是她觉得在神坛前烧香礼拜远远不如在荔枝园里自在。


  而他到荔枝园里,也是为的与其到市区去和人相挤,还不如在园里帮忙法圆自在。他的
祖母曾种有一片广大的荔枝园,因此他对荔枝一点也不陌生。


  他慢慢地知道了法圆当尼姑的经过,可以说法圆一出生时就已经当了尼姑。她才出生两
星期的时候,被丢弃在寺庙的前庭,师父便把她捡回扶养长大,她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
谁,听说她的母亲在她的衣襟上留下一张条子,是因自己被男友抛弃,生了法圆以后,怕她
日后成为无父的孩子,便把她留在尼姑庵中,至少能衣食无缺,平安长大。她因此在尼姑庵
中长大,没有经历过外面的岁月。


  “我有时会想到自己的父母,为什么不肯要我,但这一生大概不会有答案了。”


  法圆的师父并没有强制她出家,认为她长大了能自立生活以后仍然可以还俗,是她自己
不肯离开尼姑庵,她说:“我如果离开这里,万一我的母亲突然想起要找我,来这里也找不
到,那我们就永远没有见面的日子了,一个人,一生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,是一件多么痛苦
的事呀!”


  “你可以出去找自己的母亲啊?”


  “唉,从何找起呢?”


  他看到法圆师妹,几乎是没有烦恼的,她唯一的烦恼大概就是自己的身世了。因为常常
在一起聊天,他们生出了一种兄妹一般的情感。


  可是他们在一起的事,不知道为什么被连长知道了,有一天深夜晚点名以后,连长把他
叫去。


  “班长,听说你和对面尼姑庵里的一个尼姑很好?”


  他不想对连长说什么,只是点点头。


  连长过来拍他的肩:“老弟,这可不是开玩笑的,你什么女朋友不好交,偏偏要找一个
尼姑呢?你以后还是少到尼姑庵去走动,免得坏了人家修行的名节,不要忘了,你还是个军
人!”

  “报告连长,你误会了,我和她只是很普通的朋友。”


  “一个军人,一个尼姑,就是普通朋友也是不普通的。”连长说。


  他和法圆师妹的事,很快地成为当地众口哄传的逸闻,尤其是在部队里,谣言穿过无知

者的口,传得更为炽烈了。


  他原来是不畏谣言的人,但法圆师妹到底是个出家人,在尼姑庵里她成为交相指责的对
象,他们两人都没有辩白,因为不知从何说起,有几次他想过澄清,可是当有人说:“你们
两人在荔枝园里做些什么,谁知道呢?”使他了解到活冤屈里的人有时一句话也不必多说。


  害得他再也不敢走到寺庙里去。


  幸好他的部队很快就移防了,所有的人都为移防而忙碌着,逐渐地淡忘他和法圆的故事,他决定在移防之前去看一次法圆师妹。


  法圆师妹已经不如以前有那样温润丰美的面容,她在几个月的谣传中消瘦得不成样子了,他们在荔枝园相见的时候,互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,法圆只是默默地流泪。


  过了很久,他才说:“真对不起,害你受这么大的委屈。”


  “不,”法圆抬起头来说:“这不是你的错,为什么我是个尼姑呢?”


  “你不要理会别人说什么,只要我们心中坦荡,别人的话又有什么要紧!”


  法圆师妹沉思了半晌,坚定地说:“带我离开这里,我已经决定要还俗了。” 


  他婉转地告诉她,军队在不久就要离开这里了,他要随军到北部去,而且他的役期还有
一年,不能带她离开。


  “我原来以为你会愿意的,过去我确实想安心做尼姑,发生这件事以后,我觉得自己应
该好好的爱一次,我一定要离开这里,你带我走,我不会拖累你的。”


  他默默地望着她。


  “不管你的部队到了哪里,我可以在那附近工作养活我自己,你不必担心我,只要带我
走就好了。”法圆师妹的眼睛流露出过去从未见过的充满挑战与抗争的眼神。


  “你等我,等我退伍以后一定回来带你,我们可以重新开始,那个时候我们都是一个人,不是一个尼姑和一个军人。”


  “不!你现在就带我走,不然你会后悔的。”法圆站起来,笔直地注视着他。


  “你让我想一想。”他心慌起来。


  “不要想了,你到底带我,还是不带?”法圆紧紧咬着牙,唇间几乎要流下血来。


  “我......”他忧伤地望着她。


  她突然转身,掩着面逃走了。


  第二天,他随着部队登上了移防的火车,在火车上想到法圆师妹的样子,自己蹲在车厢
的角落,默默地红了眼睛。其实在内心深处,他是喜欢着法圆的,他愿意带她去天涯的任何
一个地方。


  他所以没有答应,是因为他还有一年在部队里,根本不能照顾她,而她从小在寺庙里长
大,独自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照顾自己的生活。他并且暗暗下了决心,一等他退伍的第二天就
去带她,和她一起坠入万丈的红尘。


  四个月以后,他的部队又移回寺庙对面的基地,等到一切安顿就绪,已经是一星期以后
了。他迫不及待的跑到寺庙去,正好有一位扫地的尼姑在庭前清扫落叶。


  “请问,哪里可以找到法圆?”


  “法圆师妹吗?她早就离开了,你有什么事吗?”


  “我......,她到哪里去了?”


  “她呀!说来话长哩!你去问别人吧!”那个尼姑显然不肯再理他,埋头继续清扫。


  后来他从留守基地的老士官长口中打听到法圆的事情。他随部队离开后不久,法圆师妹
便怀孕了,被尼姑们逐出了门墙,不知所终。


  那个老士官长简单地说了法圆的故事,突然问他:“你不是那个和法圆很好的班长吗?
她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你的呢?”


  他哑口无言地摇头,差些落下泪来。


  从此,他完全失去了法圆的消息,法圆师妹和她的母亲一样,可能会永远在人世间消失
了。想到他们分别的那一幕,他的心痛如刀绞,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呢。难道怀孕是她离开空
门的手段吗?


  一直到他从部队退伍,法圆师妹都是他心里最沉重的背负,尤其在他要退伍的时候,寺
庙左右的荔枝园结出了红艳艳的果实,尼姑们有时挑着荔枝到路边叫卖,他偶尔也去买了荔
枝,却怎么也吃不下口,想到法圆师妹第一次和他相见时说的话:“你知不知道荔枝的花没
有花瓣?看起来一丛一丛的,仔细看却没有花瓣。荔枝开花的时候有一种特别的香气,那香
气很素很素,有一点像檀香的味道,可是比檀香的味道好闻多了,檀香有时还会冲人的鼻子
....”


  常常令他在暗夜中哭了起来,每一个人的命运其实和荔枝花一样,有些人天生就没有花
瓣的,只是默默地开花,默默地结果,在季节的推移中,一株荔枝没有选择的结出它的果实,而一个人也没有能力选择他自己的道路吧!


  许多年以后,他差不多已经完全忘记了法圆师妹。


  有一次,他出差的时候住在北部都市的一家旅店,他请旅社的服务生给他送来一杯咖啡,挂上电话,就在旅店的灯下整理未完成的文稿。


  送咖啡来的服务生是个清丽的妇人,年龄已经不小了,但还有着少女一样冰雪的肌肤,
她放下咖啡转身要走,他从她的背影里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影子,不禁冲口而出:


  “法圆师妹?”


   妇人转过身来,静静的看着他,带着一种疑惑的微笑,那熟悉的影子从他的眼前流过,他歉意的说:“对不起,我认错人了。”


  她笑得更美了,说:“班长,你没有看错,我是法圆。”


  他惊讶地端详着她,然后全身发抖起来:“法圆,真的是你!”接着,尽力地抑制自己
说:“你变了一个样子。”


  她还是微笑着:“我留了头发,当然不同了。班长,你才是变了呢!”


  法圆的平静感染了他,他平静地说:“你在这里工作吗?”


  法圆点点头,在饭店房间的沙发坐了下来,他们开始谈起了别后。


  原来法圆真的是因为怀孕而离开了寺庙。


  那一年,她要求他带她走的时候,由于他的迟疑,使她完全失去了理性,她的怀孕是她
自愿的向一个不相识的男子献身。当时只有一个心思,就是不愿再当尼姑了,至于以什么方
法离开寺庙,已经不重要了


  “很奇怪的,我的身体里大概流着我母亲的牺牲的血,遇到你以后,我开始想要过一个
自我的生活,我不知道爱是什么,那个时候我很单纯,只是想要跟着你,只要好好地爱一次,其他的我都不计较,当时的压力愈大,我的决心更坚强,我不只下决心要离开那里,如果那个时候你带我走,我会一辈子侍候着你。


  “你的孩子的父亲呢?”


  “我和他只见过几次面,后来我离开寺庙,我们已经没有联系了。他不重要,他只是离
开以后的你罢了。”


  “你的孩子呢?”


  “我生下孩子以后,把她放在我母亲把我丢下的那个寺庙的庭前。”


  “啊......”


  “这大概就是命吧!你离开以后,一切对我都不重要了。”


  “你怎么忍心把自己的孩子放在那里?难道有你还不够吗?”他忍不住生气地说。


  她的嘴角带着一种饱经沧桑的神秘的嘲讽:“希望她长大以后能遇到一个愿意带她离开

的班长。”


  他沉默了一下:“你为什么不等我回去接你,却要把包袱留给我呢?”


  “有的心情你不会明白的,有时候过了五分钟,心情就完全不同了。生命的很多事,你
错过一小时,很可能就错过一生了。那时候我只是做了,并不确知这些道理,经过这些年,
我才明白了,就像今天一样,你住在这个旅馆,正好是我服务的地方,如果你不叫咖啡,或
者领班不是叫我送,或者我转身时你没有叫我,我们都不能重逢,人生就是这样。”


  “你就是这样子过活吗?”


  “生活也就是这样,做尼姑有尼姑的痛苦,不做尼姑有不做尼姑的艰难,我只能选择其
中的一种。


  然后他们陷进了一种艰难的对视,互相都不知道要谈些什么。他突然想起了在荔枝树上
窥视她洗澡的一幕,仿佛看见了一条他们都还年轻的河流,当时刻一寸寸的从指间流去,他
想告诉她那一件往事,终于说不出口。


  “你还愿意带我走吗?”她又恢复了一种平静的微笑。


  他迟疑地看着她。


  “经过这么多年,经过这么多事,更不可能了,是吧!”她站起来,从衣袋里取出一个
小的丝袋,说:“这个还给你吧!是你当年掉在荔枝园里的一粒袖扣。”


  他颤抖地打开丝袋,看到一粒绿色的袖扣,还像新的一样,忍不住落下泪来。


  她叹了一口气说:“我要走了,下面还有事情要做哩!有件事要让你知道,你是我生命
里的第一个男人,我会想念你的,知道有你在这个世界上我就会好好的活着。”


  说完,她绝然的关门离去。


  留下他,紧紧握着那一粒年轻时代不小心掉落的,一个没有勇气的士官衣袖上的扣子。


  第二天,他结帐离去的时候,在柜台问起:“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位法圆?”


  “法圆?我们没有这个人。”


  “呀!我是说昨天送咖啡给我的那位服务生。”


  “喔!你是说常满吗?她今天请假呢!”


  “她住在哪里呢?”


  “不知道,我们的服务生常常换的。”


  他走出旅馆,屋外的阳光十分炽烈,却还是感到冷,仿佛知道这一生再也不会再见到法
圆师妹。


  他握紧口袋里装着扣子的丝袋,想起法圆师妹对他说过的话:“法圆就是万法常圆,师
父说就是万法无滞的意思,要一切圆满,没有缺憾。”


  那一刻他才真正的悔恨,二十岁的时候,他为什么是那么样懦弱的人。

 

网友纷纷哀悼

要努力增增增肥到90:老先生一路走好!高中好喜欢他的书。

哈士奇爱吃巧克力:先生的散文也是陪伴了我初高中,先生走好!

等皇后长大:“ 面对人生难以管理的生老病死,我们能以起承转合去寻找心灵的故乡。人总是有限制的,但有梦总是最美的。”一路走好!

温柔种茧:这是一个流行离开的世界,然而我们都不擅长告别!

明川Mingccc:从小到大看的文章很多都是他的,老先生走好!

heartpu1999:怎么这么突然?之前还在微博上和林老沟通,林老,您一路走好

 “要为重活的高兴,不要为死去的忧伤”
愿你,归来仍是少年! 

福建日报微信 综合 中国新闻社(CNS1952)作者 宋宇晟 何路曼 孙悦、北京青年报、扬子晚报 作者 贺国、@海外网、浙江24小时、央视“开讲啦”、台海网

文章来源:http://www.taihainet.com/news/twnews/twsh/2019-01-23/2227861.html